先说结论,中国的语言,确实是博大精深的…… 毕竟“博大精深树国风”[1]。
可以参看Glottolog(我大爱的计划)列出的中国语言分布图[2]。不同形状、颜色的标记代表不同的语系。虽然中国的语言不是世界上最多,但也算是不错的成绩[3]。
每一种语言都有让人着迷的地方。因为我对嘉绒语组的语言比较熟悉,我就简单再谈谈嘉绒语组的语言有多么“博大精深”吧。
嘉绒语组语言主要分布在中国四川省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和甘孜藏族羌族自治州。如下图:
传统意义上,嘉绒语组有两个分支,一个是核心嘉绒语组,分为四土话、草登话、日部话和茶堡话四种语言。另一个是西部嘉绒语组,分为绰斯甲语和道孚语。目前,有许多证据表明,西夏语也是嘉绒语组的语言(Sagart et al 2019)[4]。
正所谓“华夏正宗在嘉绒”,嘉绒语组语言是汉藏语系中音系和形态较为存古的一群语言。这也意味着它们的音系和形态十分复杂。比如说,绰斯甲语俄热方言的复辅音数量超过700个(Lai 2017)[5],而且还有上升的空间,可谓汉藏语系之冠,甚至在世界上也是前几名的。形态方面,嘉绒语组语言的动词形态相当丰富。不仅有完整的人称范畴,还有相当可怕的时、体、态以及趋向范畴。
有关人称范畴,可以参考以下的回答,大家可以从中了解嘉绒语组语言中“反向”的用法:
大家知道的语言里有哪些奇怪的语法?趋向范畴可以参考以下回答,可以从中了解嘉绒语组是如何表示空间位移的:
是否有比较独特的语法范畴?嘉绒语组语言形态之存古,使之经常与上古汉语进行直接的比较,可以参考这个回答:
世界各地语言有哪些匪夷所思的同源词?有一次,法国语言学家向柏霖在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我觉得原始汉藏语长得就跟原始嘉绒语差不多。”虽然这句话有点夸张,但也体现了嘉绒语组语言确实对原始汉藏语的构拟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在类型学上,嘉绒语组语言无处不体现着自己奇特的体质。许多人们以为的类型学共性,在嘉绒语组身上突然不灵了。比如,嘉绒语组是一种语序为SOV却又以前缀为主导形态的语言,这在世界语言中是极其少见的。可以参考以下链接:
黏着语中的黏着成分是否主要附着在词根之后?你可以在嘉绒语组语言中,找到几乎所有能想象到以及想象不到的语法化过程。我们来看看向柏霖的一份手稿中总结的部分内容[6]。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原文(链接在注释中)。
- 从数词到名词的数标记。比如茶堡话的-ni,双数标记,来自数词*q-nis ‘二’。
- 从从属前缀到人称代词。一般人认为,从人称代词到从属前缀才是钦定的语法化过程。但是现代茶堡话的人称代词却是由从属前缀加上-ʑo '自己'发展而来。比如a-ʑo '我',来自a- '我的'和-ʑo '自己'。
- 与格的名词来源。茶堡话的与格标记,ɯ-ɕki,来自名词ɕki ‘边儿’。
- 随格标记的来源。茶堡话kɤɣɯ-,来自kɤ-主语分词前缀,和名物化前缀ɣɯ-。
- 茶堡话比较标记kɯ-来自作格标记kɯ-。这个比较标记是标记被比较的事物的,比如以下句子中,kɯ-标记了ɯ-pi nɯ ‘年龄大的’:
ɯ-ʁi sɤz ɯ-pi nɯ kɯ mpɕɤr
3SG.POSS-妹/弟 比 3SG.POSS-姊/兄 DEM kɯ 漂亮
年龄小的比年龄大的那个更漂亮。
除此之外,动词方面也有不少有意思的语法化过程。
- 比如茶堡话的ta-(第一人称对第二人称的施动标记)和kɯ-(第二人称对第一人称的施动标记)。ta-的来源很可能是第二人称tɯ-加上被动前缀-a。而kɯ-可能来自一个泛指人称(generic pronoun)标记。
- 反向标记。有关反向标记的用法, 大家可以参考上文提供的一个链接。嘉绒语的反向标记是*wə-。它有两个可能的来源。一是来自嘉绒语组的“来”,*wi。二是来自嘉绒语组的第三人称标记*wə-。
- 关联位移(associated motion)。嘉绒语组语言几乎都有关联位移的标记。关联位移的意思类似于“去做”“来做”。比如“我去看书”,这里的“去”,可以理解为一个关联位移。在茶堡话中,关联位移ɕɯ- '去(做)'、ɣɯ- '来(做)'语法化自ɕe '去'和ɣi '来'。茶堡话的情况算是简单的,在四土嘉绒语中,关联位移非常的复杂,最近将会有两个新的研究发表,有机会我会介绍。
- 嘉绒语组语言还有一个相当强大的前缀类型——去名物化前缀(denominal)。它几乎是所有语态标记(voice)的来源。比如反被动、应动、使动、被动等等,都很有可能来自相应的去名物化前缀。对了,有关反被动的用法, 还可以参考以下链接:
类型学家都不太喜欢嘉绒语组,因为嘉绒语组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捣乱分子,所有类型学家想象的“Universal”都有可能在嘉绒语组那里碰钉子。面对嘉绒语组语言的博大精深,一些不认真深入研究语言的纯类型学家真是挠破了头。
学习嘉绒语组语言的人,都会有一个感想,就是学得越多,不懂的就越多,也就越有趣。其实我们应该庆幸,嘉绒语组语言落在了中国的境内,让我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去学习它,去感受它的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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