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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汉语言文学的意义在哪里?

来源:www.wlogo.net   时间:2023-03-17 11:30   点击:118  编辑:yyns   手机版

感谢邀请。看到题主的疑惑,我心中感慨万千,思绪纷飞。回想当年自己读大一的时候,也是异常痛苦:“汉语言文学”就像一个缝合怪,所学知识乱七八糟,而且不知所云。经过十几年的求学与思考,自己从学生转变为教师后,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才稍微想通透了那么一点点。

一、困境: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汉语言文学是一门很难“学好”,极难“学精”,几乎不可能“学通”的专业。只是大家凭印象地“想当然很容易——都是中国人,这不就是大号的语文课嘛!”,并不觉得“难”。然而,大部分学生或多或少,都曾感慨“文学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文章之美”——为什么大佬们都说这篇文章“好”,但我就是看不出来,它哪里好了?它的“好”究竟是哪里好了?这样的问题,别说本科生,就连许多硕士研究生也是在“雾里看花”。可见,古人诚不我欺焉——“得其门者或寡矣”。何也?试从以下三个方面说释之。

(一)学科:术业专攻成难事

从学科属性看,“汉语言文学”并不像一个“专业”,更像一个“杂业”:语言学与文学生硬拼凑的缝合怪——明明两者有着质的差别,却被人为地搅在了一起。

1.语言学的尴尬境遇:进退维谷

一方面,自索绪尔以来的现代语言学是一门科学,这点毫无疑问。统计,分布,功能,认知等,这些研究语言学的常规手段,都具有明显的科学属性。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语言学一直就不独立,千百年来,小学都被视为经学的附庸。读书人学习语言文字,都是出于解经的需要,几乎没有研究汉语本体的学术意识。这样的思维惯性,深远地影响了今天的学科布局。

百年前,小学是经学的附庸。随着经学“破碎”后,小学似乎迎来了“独立的曙光”。可惜的是,百年后,中国传统语言学在向现代语言学转轨时,居然回到了“前语言学时代”,语言研究被语种分割,小学变成了文学的阑尾——无论“中国语言文学”还是“汉语言文学”,“文学”是主体,“语言”只是附属品。

于是,很有意思的奇观出现了——坚持中国传统语言学向中国现代语言学转轨的学者们,选择了“词本位”的研究范式,先是以“马建忠革命”占领语法阵地,再以“高本汉革命”科学地改造了中国传统音韵学,使之归入历史汉语音系学、汉语语音史的研究范畴;然而,另一部分,坚持中国传统语言学应该坚守“语文学特色”的学者,都滞留在了“字本位”的研究格局里,汉字学领域最具代表,研究古汉字、近代汉字的学者们,都是以“字”为辨识和释读的对象。

“词本位”的眼光与文学几乎是格格不入,而“字本位”的做法与中国古代文学又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亲近。如此诡谲而错综的关系,反映到课程学习上,就会明显地发现:语言学基础理论(有的学校叫做“语言学概论/概要”)、现代汉语知识与所学的一切文学知识(文学史、文学批评、文学理论)基本上没什么关系。可是,古代汉语这门课似乎又对古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学习有那么一点帮助。

为何说“语言学”是“文学”的阑尾呢?——割掉语言学基础理论和现代汉语知识,对文学课程没有半分影响。留着吧,也没坏处,古代汉语知识还能有助消化。

2.文学的强势霸凌:扭断语法的脖子!

研究文学的学者,习惯地把“语言”当作工具,时不时把“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挂在嘴边(其实,这句话在逻辑上有点问题。这里的文学,应指的是具体的文学作品。语言之于文学作品,是材料与成品的关系。犹如木头之于雕刻,石头之于雕塑。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就好比说,雕刻是木头的艺术、雕塑是石头的艺术)这些论调都反映了文学对语言的偏见。

文学为追求创新,常常用制造“陌生化”来突围,这就势必打破“语言的常规”,使用一些故意曲解语义(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明显不合语法(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悲伤逆流成河)、涉嫌违反语用(“我靠/重庆”,“妈的/厨房”:“我靠”“妈的”是詈语)的表达。新颖的表达,在被大众热捧的同时,也招致了语言学的批评:毕竟修辞和活用,也该有个度,不能人为地给语言“增病”,总让我们的语言“带病坚持工作”吧?对此,文学霸气回怼:文学的语言,本质上是反语言规范的;文学就是要扭断语法的脖子!——事情上,也是这么做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的课程占了绝大多数,选修课更是五花八门,多多益善。至于语言学的课程,除了语言学基础理论、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三门课“必须开”之外,大多数学校基本上是“能省就省”。

由此可见,语言学是奉行规范主义的理性精神,是科学;而文学是追求自由的人文之光,是非科学。作为一门专业,把科学与非科学杂糅到一起,并且将非科学凌驾在科学之上,这似乎就是“不太专业”的做法。

3.语言与文学:分可两利,合则互伤

关于语言学与文学的“分”与“合”的问题,李宇明先生在《语言学的问题意识、话语转向及学科问题 》一文里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以下引用原文):

中国的语言学学科在大学里是“碎片化、藩篱式”的。语言学最为严重的问题是被语种分割,被分割在汉语言文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中,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又分割为蒙、藏、维、哈、朝、彝、壮等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又分割为英、日、俄、法、德、西、阿拉伯等语言文学。国家的教学指导委员会也是按语种分设,研究生学位教育也存在严重的语种藩篱。语种分割的另一个侧面,就是语言学一直与文学纠缠在一起。语言学与文学有关系,甚至有紧密的联系,但是今日之文学已经不是传统之经学,不大需要语言学的如同当年“小学”般的辅助。

语言学与文学虽然是一个专业,但是两方面的教师却没有多少学术交集,在学术上也相互不交流、相互不了解,“同床异梦”。学科上的“语文学”设置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与文学纠缠”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严重妨碍了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与哲学、社会学、法学、经济学、新闻学、心理学、医学、计算机科学等的交叉。而这种交叉又是国际语言学发展的大趋势,是语言学在科学体系中的意义之所在。

语言学的“碎片化、藩篱式”状况还表现在语言学的内部。语言学因时间而分为古今(如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因地域而分为共同语研究与方言研究,还因其他因素而分为不同的分支,如语音学、音系学、文字学、词汇学、语法学等,还有外语教学、对外汉语教学、计算语言学等等。

语言学的这种“蜂巢”式的学科局面,严重影响了语言学的学术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

遗憾的是,国家从就业角度考虑,并未采纳“设立语言学一级学科”的建议。在目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框架下,文学与语言学并未走向互帮互助,而是越来越往“两张皮”方向发展。因此,“汉语言文学”在这样的趋势下,“专业不专”会常态化发展。

(二)教师:夫子之道无可传

从教师的角度看,“传道”已是圣人之举。所谓夫子之道,孔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现在估计想传递其中一项,都是非常困难。在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和语言学,别说“传道”,就是“闻道”都难。

1.大势所趋:去精英化

自古以来,无论是传统的文学,还是传统的语言文字之学(音韵、文字、训诂等),都实行精英教育,在阅读技能、写作章法的训练上,都有一套成熟且严格的程式。从范文澜先生的《文心雕龙札记》里,可以窥见传统文论的就习之法。至于传统的语言文字之学,以学习《说文解字》为例,过去的老先生都是有背诵任务的,最起码的是《叙》和“五百四十部首表”。现在的很多同学感到不可思议,五百四十部首怎么背?——前人是有口诀的,例如,第一卷的14个部首:

一上示三王玉同,珏气士丨居其中,屮艸蓐茻一下统。

非常可惜的是,这些口诀、心法和武功秘籍一样,都失传了。加之现在计算机技术的普及,新一代的师生们都不再热衷背诵了。在过去,精英教育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背功”,老一辈的学人大都相信“记忆是智慧之母”,多记多背,才有增长智慧的可能。

到如今,大学的本科教育,除了那么几所顶尖级大学,其他的大学,貌似都在往“去精英化”道路上转轨,招生一年比一年多,班级人数越来越多,小课变成大课,班级课改为年级课,选修课越开越形式化,必修课越开越大众化,专业课慢慢向通识课靠拢。大家的直观感觉是,为什么大学的课越来越“水”了,于是纷纷质疑老师的水平,不否认,有的学校在扩招时,师资上出现“以次充好”、“专业不对口”的注水情况,但是,为何顶尖级的大学,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举个例子,北师大的中文专业是享誉国内乃至国际的百年老字号,其传统语言学更是实力超群,素有“章黄重镇”(章黄:章太炎、黄季刚二位先生),古代汉语教学团队“天下第一”,曾受到教育部“颁令嘉奖”。梳理其学术脉络:

章太炎先生是经学大家,小学功夫相当了得,经学根底也是数一数二。

黄季刚先生是小学大家,民间据传,黄先生能背“十三经注疏”、《文选注》。

陆宗达先生是训诂学大家,专攻《说文解字》(殷孟伦先生攻《尔雅》,与陆先生同是黄门弟子)

王宁先生是文字学大家,著有《汉字构形学导论》等(王先生与许嘉璐先生同是陆门弟子)

章黄学派可是传统朴学的殿军,远绍汉唐,近承乾嘉,《说文解字》和“十三经注疏”的功夫是“本门不外传”的看家本领,从民国到新中国,从旧社会到新时代,北师大年轻学者里,还有多少人能有这些镇场子的本事了?由此类推,其他高校、其他学派的情况如何,不敢想象。

再以我自身为例。本人在读书的时候,也只是接受了非常浅薄的训练:

音韵方面,要求识记《汉语方言调查字表》里每个字的音韵地位,并校读《广韵》。

文字方面,要求点读段注《说文》一遍,识记“《说文解字》常见部首及其字例”,翻阅汤可敬先生的《<说文解字>今释》。

训诂方面,要求通读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一遍,翻阅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理解不了的地方,读沈玉成先生的《左传译文》。

论根基,我本人等于是“毫无根基”而言。可后来,还是走上了“误人子弟”的教师岗位(目前已转行。以前自己站在讲台上,自觉“罪孽深重”)

实话实说,现在绝大多数高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很多时候不是在培养“文学精英”或“语言学精英”的接班人,只是在制造名为本科生的产品罢了。

2.形势所迫:科研第一

“重科研,轻教学”已经是各大高等教育单位的明规则了,论文、项目、专利等科研适合量化,方便评比,这是实实在在能看见的东西。大学教师专心搞科研的收益远远大于费心搞教学,何乐而不为?反过来说,费尽心思去备课,完善课件,写好讲义,几乎是费力不讨好,不仅学生抱怨,领导批评,自己还捞不到任何好,何苦而为之?——念PPT岂不皆大欢喜?平时上课,大家马马虎虎混过去就好,期末考试,画画重点,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教学任务的落实,就呵了个呵——

作为汉语言文学的学生,能背诵多少文学作品,能掌握多少汉语知识,谁会去关心?!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不少将来会从事中小学的语文教育,其基本功谁会去抓?换句话说,谁吃多了会去多管这份闲事?2013年,国家发布《通用规范字表》,收录了8105字,其中一级字表收字3500个。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有多少人用《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把这3500字查过一遍的?——我敢说很多学校可能是个位数。不信的话,就拿【“一滩水”和“一摊水”、“渡假村”和“度假村”哪个是正确的写法?】等问题去检测一下便知。

当然了,有的人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些问题“百度一下”不就解决了,强调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对此论调,如今尚有争议,将来自有公论。

(三)学生:惑之不解思已惘

韩愈《师说》有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作为学科来说,“道”已经“远人”了;作为教师来说,“授”什么“业”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无业可授”也没什么影响了,只要手里有论文。学生的各种“惑”,“谁来回答”、“如何回答”、“是否回答”都已经不重要了。试举以下几个常见的“困惑”,不知各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同学怎么看。

1.先看三个小的问题:

(1)我们要到哪里去?——每一门专业课(乃至每一堂专业课)的学习目标清晰、准确否?

(2)我们怎样前往目的地?——每一门专业课怎么学,有哪些具体的方法?例如,文章怎么背,作品怎么分析,汉字怎么解说,论文怎么写?

(3)我们怎样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每一门专业课的有效检验手段是什么?检验知识吧,期末考试,恐怕水分太大;考研成绩,恐怕以偏概全;考编考公,恐怕其中有假。检验能力吧,发普刊论文,可以花钱买版面;发核心期刊,很难保证公正,毕竟关系稿、看出身、搞门路……都是客观存在。

2.再看三个大的问题:

(1)“汉语言文学”究竟要学什么?——学科知识的体系性及其内部逻辑是什么?

(2)“汉语言文学”专业怎么来的?——学科史的脉络是否讲清楚了?

(3)“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有什么样的知识或能力,是本专“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独”的?通俗地说,有哪些问题,是只能由我“汉语言文学”的学生才能侃侃而谈的,其他的专业插不上嘴?(本人想了很久,真的很难回答。讨论思想吧,肯定不及哲学专业的深刻;讨论事实吧,肯定不及历史学专业的扎实;讨论艺术吧,不见得能比音乐、美术等专业的直觉强。想来想去,恐怕只有“音韵学”、“方言调查”这样自娱自乐的知识才行。)

二、解局:由小学入经学

说了那么多的坎坷,要如何“破局”呢?换而言之,普通高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该如何逆袭呢?——说实话,本人也没有什么好的良策。在此,只能“旧话重提”——考研,读博,学历高了,再内卷,高不成,还可以“低就”。

从掌握学科知识的角度看,遵循总的一条原则:由小学入经学(张之洞《书目答问》),具体来说,大概可以从这五个方面入手(以下纯属个人浅见,不喜勿喷):

(一)文字

文字功底是所有功夫里的硬功夫,也是上手最艰苦的一门技术。对自己有要求的,可选《说文解字》打基础,没要求的,就选《新华字典》吧。如果大学四年,真的能把《新华字典》扎扎实实过一遍,退一万步,就是考不上研究生,去考编做小学语文老师,也是受益无穷。

(二)文献

真正的文献学是堪比鉴别古董的高、尖、精技术,版本、校勘和目录,都要在古籍库里“摸”出来;辑佚和辨伪,那都是要自己去拜师学艺。另外,古籍修复也是“书外”功夫之一,要去报读专门的培训班。(这方面本人外行,不多言)

(三)文章

如何读文章,如何写文章,如何改文章,都是实用技能。自己摸索,非常艰难,最好能有老师手把手地教。(这方面本人外行,不多言)

(四)文学

文论、文学史、文学批评,这是文学方向的三项基本功,练到什么程度,一看老师怎么教,二看自己怎么学。(这方面本人外行,不多言)

(五)文化

简单理解,就是对中国文化史、中国古代文化常识了解多少。这方面只是补充。梁启超先生说,中国旧学,以考据、词章、掌故为三大宗。其中,“掌故”之学,就是主要介绍文化这方面的内容。

三、现实:无可奈何花落去

啰啰嗦嗦,扯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废话,无论如何“解局”,“困境”依然存在,面对“现实”,更多的是,只能 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所有的文科都无可避免地面临边缘化的危机,在科研内卷化的潮流下,教师们已无暇顾及教学,学生面临“如何突围”的难题。自然,汉语言文学专业也不例外。当我们抬头仰望天空,追问“就读汉语言文学的意义”时,或许没有人顾得上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也没有人愿意来回答这个问题。

在当代,“汉语言文学”专业如何由过去的精英化、精密化转向大众化、通俗化,是一个时代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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